清風秋月
〈馬太福音〉5章39-41記載了主的話：“只是我告訴你們，不要與惡人作對。有人打你的右臉，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；有人想要告你，要拿你的裡衣，連外衣也由他拿去；有人強逼你走一里路，你就同他走二里。”
很長一段時間裡，我都覺得這段話不可思議；身邊的弟兄姊妹，也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能做到。我心裡困惑：主耶穌為什麼要這樣教導我們？這真的是智慧嗎？難道基督徒就該活得這麼窩囊嗎？
在我的單位裡，有一位特別難相處的同事。她言語尖刻，常常欺負新移民，也欺生，連新來的白人同事也不放過，也常常和領導發生衝突。在辦公室裡，我給自己的原則是：能不接觸就不接觸，非必要絕不說話。因為幾乎每個移民同事都曾被她欺負過。少說一句話，就少受一次傷。就這樣，大家如履薄冰地忍受著她的作為。
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後，社會人際關係的矛盾集中爆發，系統性歧視（systemic discrimination）被廣泛報導。那時我們才意識到，原來種族歧視不僅存在於我們辦公室，而是整個社會的普遍問題。我也看到其他部門同事所遭遇的歧視，比我們更嚴重。於是我開始反思：自己是不是有些自艾自憐？是不是只能這樣隨波逐流活下去？反正大家都是少數族裔，命運也都差不多。
每當心裡委屈到無法排解時，我就試著用〈馬太福音〉五章的那段經文來提醒自己。然而，越是這樣提醒自己，心裡就越覺得憋屈，甚至開始鄙視自己。為什麼要這樣忍氣吞聲？難道別人欺負你，你只能當軟柿子，就任人捏到最後？想起那年美國一位黑人男子被警察跪壓致死的新聞，我的心更是充滿不解和憤怒。
不只在社會，在家庭裡也常常如此。一個家中，往往誰強勢，誰就佔上風；誰的聲音大，誰就成了主角。老實人即使有理，也說不清楚。人性就是這樣：天天工作的，反倒縱容了天天閒著的；閒著的，也理所當然接受這種「自動生成」的秩序。不幹活的不僅不會感恩，反而只會挑剔指責。若是任其發展，老實的一方遲早被捏得粉碎。
當我把這樣的困惑帶到團契分享時，大家都承認：《聖經》裡的某些話確實難以理解。被打右臉還要轉過左臉讓人打，幾乎沒人能做到。但我們也堅信，神的話絕不會錯。
雖然我相信《聖經》的話全是對的。但我仍然不明白其中的益處，更不知道該如何實踐。因為從身邊的人得不到答案，我自己又靈性稚嫩，無法領悟其中奧秘。
然而，神有祂的節奏與方法。祂會一步步帶領每一個渴望認識祂的人，最終看見祂那真實而奇妙的作為。
前面說的那位難相處的同事十年前曾罹患重病，目前一年只能上半年班。大家都知道她常去動手術，推測可能是重大疾病。但直到幾年前，她自己才坦言是癌症。到去年為止，她已經做了13次手術，切除了一個器官。
這十年來，她幾乎每年都休半年假。五、六年前，每次她回來上班時，臉色黑得像煤礦工人，上身臃腫，行動遲緩。我看著她，心中突然響起主的話：「憐憫的人有福了，因為他們必蒙憐恤。」她或許不需要我的憐恤，但我願意去憐恤她。
有一次辦公室要搬文件箱，她因手術後身體不便，半蹲在地上，用眼神無聲地向我求助。我沒有猶豫，立刻走過去幫她。是的，她曾經欺負過我多年，那又怎樣？眼前的她已是個身心俱疲的弱者，為什麼不伸手扶她一把？如果我趁機報復，那豈不是自己在捏軟柿子嗎？主說：「你想別人怎樣待你，你就怎樣待人。」於是，我心甘情願地選擇了幫助她。
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：善良並非與生俱來，而是一種選擇，也是一種能力。這種能力，源自於神的愛，在祂的大愛中，我本來就擁有。
過去五年中，每當她因為治療休假半年時，都是我獨自承擔她的工作。每次她寄email問我：「Can you please cover my job during my medical leave? 」 我都會毫不遲疑地回覆：「Yes, I can.」 即使我自己的工作也很繁重，但我知道，她的處境沒有選擇，而我還能調整。她之所以問我，或許因為相信我願意伸出手。
在她還未得病時，我曾經幫她完成工作。但她回來後，卻處處挑剔我的工作風格，不是因為錯誤，而是因為「不合她的口味」。從那以後，我再也不願意接手她的事。但這時我不再計較這些。幫不幫是我的事，感恩不感恩是她的事。為什麼要強求她的心思？於是，我毫無怨言地幫她完成了這幾年所有的工作。她再也沒有抱怨，每次回來都會第一時間真心表達感謝。慢慢地，我們從昔日的互不往來，變成了偶爾通電話、聊工作甚至聊生活。在聚會時，她會主動為我拿東西。上個月的聚餐，她問我願不願意跟她拼車。席間，她端來一杯同事自製的檸檬汁，說味道極佳，要我嚐一口。我說：「那是你的杯子，我怎麼能喝？」她笑著說：「那又怎樣？快來嘗！」我又驚又喜，便接過喝了一口。那一刻，酸甜的滋味不只停留在口中，更深深滌了過去所有的心酸。
這兩年，她的態度明顯改變，言語柔和了，眼神也溫和了，對我充滿尊敬。也許上帝關上了她健康的門，卻為她開了一道心靈的窗。如今再回頭讀主說的話：「有人打你的右臉，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…..」, 我終於明白，這並不是要我們活得卑微懦弱，而是要我們用善良去勝過邪惡，用愛心去對待那些曾經得罪欺負過你的人。如此對方的心，也許會因善意而羞愧。冰雪消融，不是靠寒風，而是靠溫暖的陽光。
過去我曾害怕：如果真去實踐主的上述教導，會不會被人打死？這是因為我總想自己做主。如今我才明白，真正的主宰是神。若是祂為我掌權，即使別人想捏死我這個“軟柿”，主也必親自伸手保護。
「伸冤在我，我必報應。」這是神的應許。無論在職場、在家庭，或是在人與人的關係中，都是如此。
「信靠」這兩個字，我格外喜愛。翻譯得精準極了：你若真信，就敢靠。從前不敢靠，是因為沒有真信。唯有信心與行為調和，我們的生命才能與主的生命相交。
在跟隨主的道路上，只要我們憑著祂長闊高深的愛，懷著毫不懷疑的信心，忍耐歲月的磨練，終有一天，我們會發現：上帝的榮光離我們是如此之近。當我們愈加清晰地看到祂的榮美，我們會由衷地說：“主，我願意像祢！”
